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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所思念的,又何止是老舍先生

吕彦妮 吕彦妮 2022-12-17
特别版



我们所思念的,又何止是老舍先生


吕彦妮·Ni talk 特别版

独家对谈方旭、阎鹤祥


采访、撰文|吕彦妮 




我们走这条路,全因着老舍先生。


丹柿小院到首都剧场,再折返回灯市西口,沿护城河到西华门,再向北至护国寺小羊圈胡同(今小杨家胡同),继续北行,最终至新街口豁口以北的太平湖


这是一个小雪节气刚过的北京冬天的午后。而那另外一天,是个溽暑尚未过去的夏末。时隔五十四年。


路线是阎鹤祥贡献的。我问方旭是否愿意,他什么二话也没有——他没真真儿地走过这条路,但他也思忖过,那一天老舍是怎么度过的。


导演 方旭

采访随拍摄影 石榴


阎鹤祥设想的这条路线,也只是他的推测——凭借的就是他们自己对老舍的了解与深情。但有一些细节,两个人还是不谋而合了,比如他们都觉得老舍一定会绕道儿去趟西华门,因为怹爸爸就是在那附近的一个粮店门口没的,走的,怹一定想再去祭奠祭奠他爸爸。还比如小羊圈胡同,怹肯定要回去的,那是怹出生长大的地方。


上一次走这条路,阎鹤祥是一个人。这一回,是我们仨。


算上今年,就是方旭在舞台上排演老舍的第十年了。十年,他排了六部老舍的作品——皆是将小说改编成话剧:《我这一辈子》《猫城记》《离婚》《二马》《老舍赶集》《牛天赐》。我看过这当中除却《二马》之外的所有——赶巧了,阎鹤祥看过《二马》——这场谈话也终于算不枉。

相声演员 阎鹤祥

采访随拍摄影 石榴


我们谁也不敢说自己有多了然老舍,但笃定的是我们都对这个手里一直握着笔的人和他笔下的这座城心怀着浓度极高的情分,当这情分无法言喻的时候,我们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有时候是公开高调的剖白——比如做戏比如扮演;有时候是虔诚愉悦的诵阅——他的书他的字一本一本一个一个就在那里;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走出家门去,走到他曾经漫步过的街上,在树下,在水边,在新与旧的掺杂纽结中,沉默地思念。


其实我们思念的,又何止是老舍呢。




 

1

丹柿小院



我们仨约在丹柿小院门口见。丰富胡同19号。老舍故居。

小院不在街面上,人在灯市口西街上走,需要留意着看,稍微一走神就会错过那么个小口,很窄的一条南北向的道,小院就在里面。

我早到了一会儿,等他们俩,就坐在小院对面的石墩儿上晒太阳。冬天的北京很萧索,暖阳就那么一会儿,但也足够了。我脑子里想不起什么字句或画面,我读老舍没有那么那么多,脑力又弱,做不到因景生忆,所以只能就那么坐着等他俩来,我知道他俩来了,过去也会一股脑儿都来的。

果不其然。

我像一个无知的闯入者,而这两个人在这里,就像常常走动的街坊来瞧瞧老朋友似的,熟稔不生分。老朋友不巧儿出门了,他们就替怹来招呼我。

采访随拍摄影 石榴



吕彦妮:这个丹柿小院你进来过吗?

阎鹤祥:进来过一次。


吕彦妮:为啥叫丹柿小院呢?

阎鹤祥:红柿子,寓意事事如意。所以这个老北京有讲究,在院子里种一对儿柿子树。

方旭:老舍是个特别简单的人。给孩子起名就能看出来。老大舒济——就是济南生的;老二就直接舒乙;生老三那天下雨,就叫舒雨。这个柿子啊,每年我还能收到,舒家人特意嘱咐给我寄点儿。这个柿子品种还特别甜。

阎鹤祥:他这个跟北京咱们吃的那种磨盘柿还不是一个品种。他是小柿子。你看他这院里面,我不知道您家小时候阳台上摆不摆柿子,反正我们家冬天都摆。

方旭:摆摆摆,对,就那窗台上码一溜儿。


采访随拍摄影 石榴


吕彦妮:那他们每年给您的柿子您舍得吃吗?

方旭:吃吃吃,真吃。甜。

阎鹤祥:尤其到这个月份,吃那个带冰茬儿(在)里面那个,那是最好吃的,它比现在什么冰淇淋都好。

方旭:好多人都不知道冻柿子怎么吃。知道冻柿子怎么吃吗?就冻一大冰疙瘩,然后放在盆里面,放凉水,把冻柿子搁进去,一会儿那冰就拔出来了,拔出一壳来,柿子就软了。然后柿子里面带一点儿小冰茬儿。去年做《牛天赐》的时候,我又收到柿子,我说真的,(我)跟老舍之间就隔着一个柿子。这是怹亲手种的树。


吕彦妮:老舍什么时候在这儿住的呢?

阎鹤祥:怹一回国就在这儿住。

方旭:解放以后,就买了这小院。

阎鹤祥:老舍写过一个相声,叫《柿子丰收》,应该是在这院子里写的,1962年。是个对口相声,讽刺什么呢?那个时候就是五讲四美,有人吃完这柿子,扔柿子皮,滑,就说不应该这样,你知道吗?特别有意思。


阎鹤祥曾把「丹柿小院」四个字改写成「耽世晓愿」

这是他自己对这个院子的阐释

采访随拍摄影 石榴


吕彦妮:你们俩一个是这十年都在做老舍的戏,一个是读了那么多老舍去年也刚刚演了《牛天赐》,你们回到这里会是什么感觉呢?

方旭:我最早来的时候有生疏感,但是我来过几次之后那种陌生感就没了,因为我小时候也在院子里长大,所以对这个环境真的是觉得太熟了。从最原始的质感上说,这个小院能待住人,气场真的挺好的,很舒服。《猫城记》演完了,舒乙他们召集人就在这个地儿开的研讨会,那时候舒家就接纳我了。我排《二马》的时候,见小马那个演员也在这院儿。然后为《牛天赐》的事儿我专门去年春天来过一次,专门祭拜过一回。说老实话,北京人真有这么个院子,给我什么我都不换,我就认了,我踏踏实实就在这儿,什么都不弄了。

阎鹤祥:这就是北京城的感觉,而且就得冬天来,冬天的灰色跟温度、跟气候,加上第一缕阳光晒进北房的感觉,这就是北京冬天的感觉。《想北平》里怹写,怹说北京最好就是——拥挤有拥挤的地方,宽阔有宽阔的地方。这个院典型就是外面很车水马龙,但是里面有这么宽阔又「隔距」这么一个地方。舒坦。

方旭:舒坦,对,你这话说得对,就是舒坦。

阎鹤祥:可以在北房里头一觉睡到上午十点。过去人会享受。

方旭:而且你看过去老房子那种进深,阳光正好,它不会像现在(的房子进深)特别深,这个深打阳光进不来,他进一半。


话剧《牛天赐》剧照,摄影:石榴

阎鹤祥饰演门墩儿


吕彦妮:这要是冬天种一盆水仙,肯定整个屋子里都是香味儿。

方旭:怹喜欢菊花,这是怹的一好,怹种了几十个品种的菊花,秋天就把朋友们约到这院儿赏菊,那真是文人雅士。

阎鹤祥:真得会活着,得先会活着,才能说后面儿的事儿。

 

吕彦妮:我现在看着这些还挂在树上的柿子,就好想变成一只喜鹊,然后在这儿吃吃吃……

阎鹤祥:对,好多柿子都被喜鹊吃了。有的熟透了,掉地上摔烂了,鸟儿都过来吃。


方旭:鹤祥,你看过(我排的)《猫城记》不?

阎鹤祥:还真没有。(指着老舍纪念馆内墙上《猫城记》的剧照问)这服装谁设计的?

方旭:当时我跟设计我们一块儿商量的,没钱,什么都没有,那时候,逼得没辙没辙的,就仨演员,弄了三百个纸箱子,把这戏给弄了。我们当时胆战心惊,都认为演不了呢,那戏里啊,全是隐喻。想想还是挺好玩儿的。其实有的时候真的,就是得花点儿时间,你左堆堆,右堆堆,可能堆堆堆,就跟小孩儿堆沙子似的,堆出个玩意儿。我十年就干这么一档子事儿,就是弄了老舍这点儿作品,堆《牛天赐》的时候,基本堆起个儿来了。


话剧《猫城记》剧照


吕彦妮:那您会觉得前面在「堆」的时候,是没准备好就干了吗?

方旭:前两部——《我这一辈子》和《猫城记》是,从《离婚》开始,基本上有点儿方向和章法了。


吕彦妮:这个「开始慢慢有方向了」是什么意思呢?

方旭:因为老舍先生的文学作品,他的叙述性太强了,故事性和情节性并不强,这样的文学作品怎么立到舞台上?这是个问题。后来我想必须借助中国戏剧、曲艺的方式,说白了就是连说带表、带演,否则你说(《牛天赐》里这个)「门墩儿」怎么弄?没法弄。老舍的那些语言你只能干看着好,你没办法把他用到舞台上,这就要了命了。但是我把「门墩儿」捅咕活了,好多话都给他,他怎么说都合理,他是一个全知的视角。我从《离婚》开始,就很明显在借助中国戏曲的东西。

阎鹤祥:其实您的《我这一辈子》就是完全用曲艺的方式了,有跳进跳出,而且有的桥段你要说像今天的脱口秀,也像,观众也有共鸣嘛,所以我为什么说(《我这一辈子》)像脱口秀,那就是一个民国期间的警察到一个茶馆给大家说一场脱口秀,说他自己的事儿,可不就是这样。一样,全一样。


话剧《我这一辈子》剧照


吕彦妮:您排怹的戏这十年,梦到过怹吗?

方旭:没有。


吕彦妮:阎老师,你排牛天赐的时候,梦到过「门墩儿」吗?

阎鹤祥:没有,我也没有。


吕彦妮:那你排《牛天赐》的时候睡得好吗?

阎鹤祥:还行,我不排《牛天赐》也睡挺好,我排什么都睡的挺好。真的,我实事求是。




2
首都剧场   


北京有很多家剧院,都有自己的名字,一码一码归得很清楚。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我们和朋友们说起首都剧场和北京人艺的时候,都不用带前缀的名字,但凡是说去「剧院」,那一准儿就是特指首都剧场,好像这里就跟所有剧院是一回事,又比所有剧院都在我们内心里拥有某种「特权」似的。

这是一个把老舍奉为象征的地方,也是让怹笔下的人物活了一遍又一遍的归属之地。

方旭第一次在这里登台,演的就是老舍的戏——那是大导林兆华邀请他来出演《老舍五则》,第一次上台,他说自己坐在当中间儿:「我这手是抖的」。

阎鹤祥小时候就来这看戏,1988年,七岁,看《天下第一楼》,至今还记得李光复那句台词:「听见响声没有?」「听见了,这轻功还得练!」他的审美品格,有一部分是在这建立的。

那天我们仨在剧院门口大台阶下面流连了很久。站着聊天,舒服极了。阳光好得能把一切都打透了,谁也没先提出「要么动换动换」的提议。

采访随拍摄影 石

吕彦妮:我想问你们俩,老舍的戏,到底怎么演才算「对」了呢?
阎鹤祥:我看《老舍五则》之前,包括看方旭导演的戏之前,对老舍的戏的印象都停在《茶馆》、《骆驼祥子》,一定要实。那时候给我的感觉就是,「老舍的戏」就是「话剧」,「话剧」跟「老舍的戏」,在北京人心里好多是划等号的。我小时候对话剧的景儿是最感兴趣的,就是一大幕一拉开,后面「真」房子、「真」景儿得有。所以方导的老舍戏有了以后,其实颠覆了戏剧观众的这些感受,包括大导的很多戏,也没有这些东西,让你把注意力更关注到人和语言表达本身。这个是跟人艺原先的风格不一样的地方。

吕彦妮:所以老舍戏里这个「人」的感觉,怎么才算演对了呢?
阎鹤祥:我个人理解,第一,北京话很重要,北京话很重要。语言,还是语言。
方旭:说的最直白点,还得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演老舍的戏,否则不可能对。
阎鹤祥:就这块土地上的人。
方旭:你看中国近代作家里面,老舍是旗帜鲜明地用北京语言来作为怹的书写风格的人。这就像一个房子里面搞装修,绝不是一个单一的桌子、椅子的东西,他一定是一套,他说的是北京话,他人身上带的那个劲儿也得是北京人的劲儿。所以我那时候老跟鹤祥说,我说北京人弄老舍戏,你要连豆汁都不喝,这事儿咱就别聊了。

采访随拍摄影 石

吕彦妮:北京味儿到底是什么味儿啊?
阎鹤祥:这个没法形容究竟是什么。我理解的北京味儿,他(一个人)说话的语气腔调,跟这个气候、跟这些街道,是一套。而且像导演刚才说的有些演员,你别学,他只要一学北京话,他把自己就拿起来了,绝对松驰不下来,一下就全完了。
方旭:你想,清入关三百年,三百年不够同化这一个城市的吗?绝对够了。这里是满汉融合融合融合,融合到现在我们听的那个(腔调)。比如说我姥姥祖上是旗人,老说「得了您嘞」,哪儿来的「嘞」啊?汉语里没这个东西。
阎鹤祥:好了您嘞。
方旭:那时候「汉满蒙回藏」都有融合。你看过去很多人说北京话太快,我听不清,搁嘴里「吐噜」,其实那个「吐噜」就有非汉语的语言痕迹在里面。
阎鹤祥:对,有一点儿阿尔泰语系。满语蒙语都是从北边阿尔泰语系过来的。

吕彦妮:如果语言有融合,那个性也是很复杂的了?
阎鹤祥:「贵族」和平民的性格还不一样,北京那时候东、西城的人性情都不同,像老舍在北城,跟南城说话还不一样。怹住在小羊圈胡同,这搁过去的北京是「贵族」。怹不是正红旗嘛,正红旗封地在京西北,能住在那个位置,那当年是北京的上流子弟。真正的贫民老百姓——像祥子的他们人和车厂,那都是宣武门——南城那边的。老舍怹是从大家到平民,怹在上层教育体系待过,又过过老百姓底层的生活,所以怹真正把北京人这一套东西摸透了,怹都看过。

采访随拍摄影 石

吕彦妮:为什么导演你十年里一直就只排老舍呢?
方旭:就是刚才跟鹤祥说那事儿,每个人的执念不一样,他最放不下的东西不一样。对我来讲,就是对那个老北京的迷恋。以前到上海、江南,我待都不愿意多待,我觉得那个地儿跟我没关系,我就想踏踏实实在这儿待着。我从小最喜欢玩儿的就是皇家园林,你想我那时候上中学的时候,没事儿弄张票,在故宫里一呆呆一下午。
阎鹤祥:方导这就回答了,他就是爱北京,跟老舍一样的。
方旭:前些年读怹的《想北平》,我没有那么动过心,以前虽说也喜欢,但是到底喜欢到什么程度,自己也说不出来。就这两年,读读读就进去了,有一次真是把我自己眼泪读下来了,我说我终于明白他那个是什么情感了,他说对北平的爱是说不出来的,你真的知道了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吕彦妮:所以排怹的戏,会把这个想念释放掉,还是越排越想?
方旭:说实话,可能越排你对怹那个情感的色彩会越来越重。
阎鹤祥:我觉得咱们不用跟大家提,现在我们离京味儿多远或者离老舍有多远,我们就看看今天,今天不是京味儿吗?今天也是京味儿啊!老舍当年也没想我要学明朝,学元朝怎么着,怹就看当下,我就看今天的事儿。今天为什么没有京味儿?是今天我们老想着当年什么样,谁也没想想现在什么样。

采访随拍摄影 石

吕彦妮:可现在终究还是有些淡化了吧?你觉得呢?
阎鹤祥:「笃定」这件事最后会变成一种很自我的东西。你看我们吸收了一个城市的很多味道,这最终也会成为一种笃定,北京的味道就不会消失。你就看咱们眼前的北京人艺,你看这个剧院的建筑风格,有苏式的、有中式的,不是单纯的红墙绿瓦,那你说这个东西如果留了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他是不是京味儿?那我觉得也是京味儿,因为他在这儿呢,他有内容,有故事,给人归属感。
方旭:归属感,对,就是个归属感!有一次我跟设计讨论《老舍赶集》的服装,我们掰扯起来了。他非对我那个纸衣服,他不接受,觉得太粗糙,他想要特精细的。我最后跟他这么说的,我说这个事儿你要信我,我是在这儿长大的,我知道它的质感是什么。

吕彦妮:北京为什么就皱皱巴巴呢?
方旭:不是皱巴,是那个纹理,北京的肌理效果不是细腻的,这个你能了解吗?为什么老舍的作品,这么多年给他配插图的都是漫画家,你听过谁工笔画给老舍配过插图的?没有。他那种粗线条、有颗粒质感,有北京人的幽默的,那个是北京的东西。

话剧《老舍赶集》剧照

吕彦妮:《牛天赐》的服装也是这种感觉呀!
方旭:《牛天赐》是因为服装设计喜欢《老舍赶集》的设计,但是我说那个纸实在不行了,演员太遭罪了,另外呢,确实也轻飘。我说我想要一点儿冬装的感觉,你给我做成棉的,所以我们《牛天赐》整个的衣服都是厚重的造型感。

吕彦妮:就像你那个「门墩儿」的衣服。
阎鹤祥:那个挺沉的。
方旭:这次我给你换了,换轻了。

吕彦妮:你最早穿上那身戏服之后……
阎鹤祥:挺好的。我觉得颜色跟质感都挺好,颜色好,我认为北京就是这种灰不拉叽的感觉。

吕彦妮:为什么你的微信头像现在都还是「门墩儿」的一个手绘图?
阎鹤祥:我觉得特别可爱啊!我特喜欢这个,就是可爱啊。之前您说那个(衣服)为什么要糙啊,北京就是苦寒之地,冬天冷「死」你,夏天热「死」你,这地儿不舒服,那为什么还喜欢?就是因为那骨子劲儿,对吧。这地儿不好,拢共一年舒服就一个月,就是9月份秋天那一会儿,剩下没一个季节宜居,你知道吧。
方旭:你就是特别笃定,这地儿你离不开。

阎鹤祥的微信头像



3

从西华门到小羊圈儿胡同

(现小杨家胡同)



小羊圈儿胡同出现在老舍长篇小说《四世同堂》中。


这条胡同现在已经改名字了。它比丹柿小院所在的那条丰富胡同更加不起眼。我们走在胡同口时简直以为找错了地方。细细窄窄的一条小道,弯弯曲曲的,可以相见住在其中的人对远近亲疏的感受一定与大多数人不同。


8号院,是老舍的出生地。


我们短暂地经过这里的一家一户,信步缓行。没人觉得是观光或者游览,不必刻意停脚,大家心照不宣地让一切只是擦过。


大多数时间里我们在这里聊的都是日常。我说我至今住在胡同里,因为贪恋着街坊邻里之间那种带着热乎气儿的共存关系,就想抬头看到国槐枣柿竹菊,出门即是敞亮的光景。方旭讲起小时候姥姥如何用捉来的土鳖自治脚病的偏方趣闻,阎鹤祥说的也尽是儿时如何在物资尚不充裕的情况下不顾自身安危够着家里柜子最高处偷吃芝麻白糖油炒面儿。


大家拥有的过去和现在,就在那羊肠一般的小路上,一点点汇聚起来,越走越紧实。到末了,我们又回到了老舍。


采访随拍摄影 石


阎鹤祥:你们知道老舍建国以后写了十多个相声,但是老舍相声里提的最多的人是谁你们都想象不到。

方旭:谁呀?

阎鹤祥:怹提到最多的人是美国国务卿杜勒斯,为什么?1949年建国以后,咱们和苏联签订中苏友好条约以后,咱们是和苏联站在了世界冷战的最前线。所以老舍是非常赞同相声应该拿起讽刺这个武器作为排头兵、先头部队服务的,怹写了很多讽刺杜勒斯的东西。老舍全集我看过,有十几段相声,提到杜勒斯的有三四段,有很多帮助政府这种「反美」宣传的东西。

方旭:这个事儿怹在重庆就开始干了。怹是真的以笔抒发胸怀和当成武器的,也真的相信很多东西。


吕彦妮:你们觉得怹算天才吗?

方旭:我觉得算,算天才。天才的标志就是不用教就会,你要说费劲巴拉学的都不算天才。

阎鹤祥:像我们这行似的,我们什么(算)天才?张嘴就有,老舍是拿起笔来就有。


吕彦妮:你演过老舍之后,什么感觉?好演吗?

阎鹤祥:其实我是愿意把京味儿的那些东西表现出来的,可能有些话我还是想动一动的,但后来我觉得我还是先别动了。

方旭:那没事,那有什么不能动的。

阎鹤祥:因为是小说改的剧本,我觉得老舍的东西有些读着舒服、细水长流的东西,这点跟我们说书、说相声是一样的,要像聊天。语言先要(观众听着)舒服,咱们再谈好不好、可乐不可乐,先要舒服。

方旭:去年我没演《牛天赐》,今年我不是要演牛爸嘛,哗啦哗啦一翻本子,我说去年靖哥(记者注:去年饰演牛爸的演员何靖)这台词怎么说的,我说怎么到我嘴里不顺了呢?


采访随拍摄影 石


阎鹤祥:所以导演,你看我想跟您讨论讨论,我这两天就琢磨《牛天赐》里「门墩儿」这头一句话:「要不是这卖落花生的老胡,这小子恐怕早没了命,即使天无绝人之路,……那也得碰对了机会,机会可以左右生命,这简直无可否认,尤其是在这天下太平岁月……」就这个「尤其是在这天下太平岁月」——我老琢磨到底是挨着前面那句的意思还是挨着后面那句的意思?这感情是往前顺还是往后顺?因为我老觉得这一句是短一句,在这儿我就不舒服,断口气,老想着这句话是接前面还是接后面。

方旭:还真是。

阎鹤祥:第一次演我下来就想了,因为我的词儿本来也不多,所以我老想这几句该怎么说。

方旭:老舍的书写还不完全是京味儿,你看怹的《猫城记》、《月牙儿》,一点都不京味儿,有很多书面语的文字。

阎鹤祥:老舍有一篇文章我看过,怹就写书面语言和表述语言的这些个关系,因为怹写相声,怹这些文章就是为了写相声的琢磨的。为什么很多作品,书面写出来我们觉得很有意思,让人一说就没劲了?怹单分析过这个事儿,很细致地理论上写过。我这台词,回头到排练场再跟您商量商量。


话剧《牛天赐》首轮演出谢幕


吕彦妮:经过一年时间了,你今年再演又一轮《牛天赐》,变化会在哪里?

阎鹤祥:有,你看我跟导演在讨论的这个问题就是,台词我想说得更明白一点,有些东西当时说实话有点含糊、虚。还有一个就是,头一轮演完我觉得还是我跟观众交流会多一点,我想这回跟自个儿多说两句。

方旭:你可以分成两个层次,有跟自己说的,也有跟观众说的,你自己掰一掰,你把它明确分开,这个还是挺好玩儿的。

阎鹤祥:我们这行,我理解,眼睛里的东西很重要,开场说这个话,我跟观众说还是跟我和自个儿说,眼睛是不一样的,哪怕看的地儿一样,但我眼神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方旭:我还是希望你跟观众说,因为这样的话,可以直接建立一个戏的交流关系。


吕彦妮:这十年,您觉得自己因为排演老舍的变化是什么?

方旭:我记得我跟您说过,我把剧场演「小」了,这是这十年一个特别直接的变化。

阎鹤祥:我也挺能理解这个,我们在台上有这种感觉。我感觉是不是一个大、小,大、小,又大的过程,有没有?

方旭:我跟你讲,其实是心宽绰了,心宽绰了外面的就小了,就这点事儿。

阎鹤祥:自信了。你看「门墩儿」说这句话,可能给我感觉跟剧场说书也没什么区别,我就是为大伙讲这么一个故事,我可能给10个人讲、给1000个人讲,感觉也是一样的,就和跟一个人讲一样。

方旭:实话实说,就你「门墩儿」那一个开场,包括最后的结尾,你不要认为每个人都能压得住。原来我考虑过,如果你不来,我换谁?想了好几个都觉得不行,因为如果开不了场、收不了场,这戏怎么看?

你看我排戏的时候一直在强调一个问题,我说的时候你们也都点头了,我说,台上交流只分三种:一种你跟对手的,一种你跟自己的,还有一种你跟观众的,但是你这话到底是跟谁说的,你必须清清楚楚,你不能模棱两可,一模棱两可,这话就说废了。

阎鹤祥:没错,比如我最后跟观众说的那些话,有一种感觉是,你们看了三个钟头了,是不是很好奇它后面怎么了?那我现在跟你说有几种可能性。还有一种感觉就是,我很担心天赐。还有一种感觉就是我跟我自个儿说话。


方旭在话剧《牛天赐》排练现场

摄影:王犁


吕彦妮:您对「门墩儿」的要求是什么?

方旭:我对「门墩儿」的要求?他是天赐的朋友。原著里边说天赐对着墙角说话,其实他把墙角当成了一个交流对象,我小的时候钻到姥姥的八仙桌底下跟它聊天,也是一样的。所以我就跟大林(记者注:牛天赐的扮演者郭麒麟)说,他和鹤祥的关系天生来得对,因为他们现实中就是好朋友,可以无话不说的,那种包容是无条件的,我说大林他怎么揉搓你,天赐怎么揉搓「门墩儿」,他也认。

阎鹤祥:一开始我们俩特担心,怕导演也担心,我怕感觉我们太像相声,气氛、感觉,包括动作节奏,这是我们的问题。「门墩儿」对于我,可能就跟我出去玩儿带着的布朗熊是一个意思,它是一个陪伴,有时候在没人的时候,我就是在跟它交流。




4

新街口豁口太平湖



我们走到这里了。


我们仨的脚力都不赖,明明一点不着急的,怎么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


太阳已经渐渐西斜了。北京的冬天就是这般,才三、四点钟的光景,阳光不那么炽烈,温度也降下来了,人就想窝在哪儿,抱着团。


新街口大街上鳞次栉比的都是店面房,卖什么的都有,热热闹闹地撑满了一路。香酥炸鸡和糖炒栗子的味道混合着,以一种甜蜜的方式招呼着来往的人顿足。


我曾提议在临近积水潭桥的地方再拐一个弯,去西海绕一绕,他们俩又齐了一回心,说罢了,还是径直往太平湖去吧。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想去看看水,明明他们都知道,老舍多爱水。


太平湖其实不在了。


但有一年老舍先生忌日时,阎鹤祥还是一个人去了那片水原先在的地方,拎了瓶酒,在街边坐了一会儿,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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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8月25日晚上8点多钟,街上的店几乎都已经关门了,只有花店还开着。但因为是是七夕节的前一天,阎鹤祥没有买到菊花。

灯火通明的北京地铁车调配枢纽站底下,就是当年的太平湖的中心区,现如今只有保留下来的老地名还能指认这块地方。因为无法进入。阎鹤祥就沿着枢纽站区绕了一圈,周围的墙壁上有好多壁画,画着卡通人物「小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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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鹤祥一个一个看过去,最终放弃了寻找入口,在连通的河水边斟上一杯酒,祭奠了一小会儿。

沿着河往东不远,是潭西胜景公园,是市政府后来恢复的一片水域,水面上有荷花。老舍先生当年也看到过这样一片荷花吧?也许因为疫情管控,公园如今被上了锁,里面没有人。



方旭听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讲完这件小事之后,也什么也没说,就是点头,然后转眼看向西边的霞光去了。


原来深情只道无言时。


采访随拍摄影 石


吕彦妮:老舍最后为什么走到太平湖?排老舍的戏的十年里,您想过这个问题吗?

方旭:首先我觉得,老舍这个人本身是一个悲剧性格,你别看怹写的东西嘻哈儿的。怹也说过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其实老舍骨子里是负向的。


吕彦妮:「负向」的意思是什么?

方旭:怹的悲凉,是怹内心深处的。


吕彦妮:你之前自己走这条路的时候,会怎么设想怹的心境?

阎鹤祥:就是很悲凉,我老想,老舍特别喜欢积水潭,很多文章里也提到过积水潭,怹为什么往那边溜达?跟这个也有很大的关系。怹们家祖坟原籍都在城外。而且还有一点,咱们前面也说了,怹爸当年也是想回家没回来,从正阳门走到北长街,一身伤,让八国联军打的烧的。怹肯定是想往家走。怹自己也是。


吕彦妮:现在在您心里,有自己特别想排的一个老舍的作品吗?

方旭:《正红旗下》。

阎鹤祥:我听您说过。

方旭:但是不好弄,太难了。因为这个本身作品就不完整。那是怹的传记,我觉得如果老舍写完了,那应该是他所有作品里最辉煌的一部作品,没写完,人就走了,写了8万多字。我觉得那个写下来是一个鸿篇巨著,绝对是。

阎鹤祥:而且京味儿会更浓。


吕彦妮:写字的人,有一个东西没写完,怎么就能走了?

方旭:人要是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那几个字也就不重要了。

阎鹤祥:而且有时候恰恰是最在乎、老琢磨的东西,就迟迟老想沉淀点、酝酿点,最后再把它弄完了。

方旭:最近我倒想了一个招,我舞台上不一定行,但是影视可以。我想用《正红旗下》穿插所有的文学作品,这可能是一玩意儿。就是《骆驼祥子》《茶馆》,包括《离婚》这里的人物,包括《二马》、《牛天赐》,都可以提到。比如说老马的儿子小马就可以跟天赐是同学。这就好玩。

阎鹤祥其实也许这些人,当年老舍身边还真有。


话剧《二马》剧照


吕彦妮:老舍那时候,新街口大街什么样,也这么热闹吗,都是店铺吗?

阎鹤祥:没有这个。为什么这儿叫新街口豁口儿?北京城门凡是带「豁口儿」的,就是因为在城门上开了个口儿。现在都没人提豁口儿了。那会儿咱们右手边是西海,就是积水潭,比现在面积要大,因为元代的时候是漕运码头,和(京杭)大运河通着。元朝的养象房在这儿,藩邦进贡的大象都在这,要在这洗象。

方旭:你现在很难想象,过去北京是土路。

阎鹤祥:脏的呀……

方旭:都是压得一绺子、一绺子的。所以我《离婚》的地布是怎么做的,就是朝着那个做的。


方旭:你们想想,等老舍诞辰120年纪念的时候,咱们能干什么呢?

阎鹤祥:到时候您得来一个齐老爷子,《四世同堂》。

方旭:《四世同堂》?没人看,当时说过想干挺宏大的一个事,排连台本《四世同堂》,我一想,现在年轻人谁看?


吕彦妮:你想演王利发吗?

阎鹤祥:想都不想,更不敢。

方旭:《离婚》里的张大哥他也合适。

阎鹤祥:还是(《骆驼祥子》里的刘四爷)四爷这个挺过瘾,一听就挺过瘾,我得来俩铁球!


话剧《离婚》剧照


方旭:我觉得《老张的哲学》,要是给他(阎鹤祥)弄一个独角戏也行。

吕彦妮:他身上有很珍贵的,你们说的那个「味儿」,这东西要靠后天补,补不上来的。

阎鹤祥:以后再过一、二十年,哪有在胡同长大的孩子啊还。但特有信心的一个事儿是,老舍,在未来的几百年内,会反复被提及,因为怹就是代表北京,你是不知道以后再过几百年老舍会被改成什么样,你等着去吧,什么都会有的。


吕彦妮:太平湖,就是这儿吗?

阎鹤祥:对,就是现在的北京地铁车辆调配的总站、枢纽。河边有一个公园,可以走进去,真正当年核心的湖面的位置是在这个厂区里边,现在是铁道。全填上了,填成暗河了,那个河还在,上边盖着。


吕彦妮:咱们别用叹气来结束今天的这趟出行吧。

阎鹤祥:挺好的,我觉得北京还在,这个城市生机勃勃地还在。

方旭:人对城的关系就是过客,没办法。你刚才问我为老舍落没落眼泪,我确实觉得悲凉,但也没有用,再有,我觉得可能由于年龄的原因,我的感情也没那么脆弱了。


采访随拍摄影 石


吕彦妮:走到这儿我忽然想,这十年您把老舍这件事续下来了,不管辛不辛苦,这个事儿还得往后接着续,您可能不知道,这十年,您也改变了很多人,把这扇门打开了,很多人需要这种了解和感受,不管是演员还是观众。

阎鹤祥:也许老舍当年也会想,日后有没有人把我的小说改成戏剧呢?您说对不对?

方旭:你知道吗有一件事特别有意思,我后来看老舍的生平传记,发现怹人生中几个重要的节点,都跟姓方的人有关。怹上完师范第一个提携他的人就姓方,怹也是在方家胡同小学做的校长,建国以后老舍第一部文集的责编也姓方,很多事儿啊,真的是……

阎鹤祥:我们曲艺行,管老舍这类旗人「下海」转行说评书的,就叫「说方口儿」的,因为「旗」字儿是方字边儿。

方旭:有点儿意思。

阎鹤祥:找到根儿了,就好了。



相关剧照均由剧组提供

编辑:徐弋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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